2011年2月26日 星期六

二月二十二日

早上在一片安靜中醒來,才四天,人好像已經習慣了天空中盤旋著的直升機聲,隱隱約約不知哪裡傳來的警鈴聲,還有總是移動中的救護車警車鈴聲,一片安靜中,竟然覺得奇怪。

我突然想到二月二十二日那天早上,有個同事跟我抱怨說,今天真是個groundhog day(土撥鼠日,還好我有看過比爾莫瑞演的《今天暫時停止》,知道她在抱怨些什麼)。是啊,那天早上好無聊,一個星期才過到星期二,人心低落。九點多有一個三點一級餘震,五個多月來我們早就對餘震習以為常,震歸它震,人還是得跟著時間走。我們正在準備著學生收假回校,大樓的一樓整修中,預計這兩天完成,然後就有得忙了,還有我隔天要和上司開會,討論去年的表現,該填的表格還沒填好,心思在這些事上,餘震,震完就忘了。



到了中午,照例在四樓的員工室吃便當,聊天,那天感覺士氣十分低落,人人抱怨連連。吃畢洗好飯盒,其實想走了卻又坐下,同事提到下午有個會,我正奇怪自己怎麼沒收到開會通知,想問清楚,整個人突然間向後拋,搖晃開始。太多的餘震都是在我們還來不及決定做些什麼時就已離去,徒留人們面面相覷,然而這次不一樣,好短暫的一刻我已意識這一震不會這麼快結束,直覺的鑽到桌下,另一個同事也跟進。

依稀記得整個樓面大幅度的晃動,卻記不清楚當時的聲響,那些周遭杯盤移動掉落的聲音,那些花了幾個星期拆除堆積在走廊的教室隔間木板傾倒的聲音,甚至不遠處大樓崩毀的巨響,想不起來。我的心思幾乎抽離當下,只剩兩個恐懼:震這麼大,樓會不會垮?Phil在哪裡?

等到我們再度可以站起身來,一個同事指著窗外說看,我轉頭往窗外的市中心望去,一大片白色煙塵正在緩緩上升,一定,是什麼東西垮了....

同事說冷靜冷靜大家要冷靜,但是我沒辦法,我只想要找到我的行動電話立刻打給Phil,他在家裡?在大學?還是在開車往哪裡的路上?我的腦中閃過各種情境。員工室的門外堆的許多木板都倒了,出不去,所幸還有另一扇較不常用的門,門外通道順暢,我拋下了還在員工室的兩位同事跑出去,跑下樓到三樓辦公室,見另外一個同事慌慌張張衝出來,我問大家都沒事嗎?她說我要馬上回家。進了辦公室,大家都走了,電腦倒了、書櫃倒了、檔案櫃倒了,一片凌亂,我找到手機打電話,不通,傳簡訊,傳不出去,整個塞住。

帶了包包外套,臨去前還把摔了歪斜的電腦螢幕擺好桌上水杯迅速喝乾,關了燈,匆匆跑出大樓。從地震結束到我站在馬路上,十分鐘之內,眼前的十字大馬路竟已全部堵塞。好多人站在路邊,惶惶然不知下一步是什麼,我也是其中之一。該回去看看有沒有人受困嗎?我可以擅自離開職守嗎?我有受過急救訓練有沒有人需要?同事說有人受困在電梯裡,我能幫忙嗎?好多念頭紛紛擾擾,但我看著大樓入口知道自己此刻沒有膽量再踏入任何建築物裡。

手機還是不通。同事急著開車回家探望孩子,我們住得近,他說跟他走。走了幾公尺我看交通完全動彈不得,決定步行回家,大家道了保重再見,我開始往家的方向走。紅綠燈全部停止,馬路上的車不可理喻,我看到有人在單行道迴轉,突然意識到這些駕駛全部都跟我一樣受了驚,慌了亂了,於是提醒自己這段路要非常非常小心。

每個馬路口都得等上一陣子,等的時候就試撥手機。路上照面的人眼神交會卻面無表情,太多恐懼在心裡盤旋:Phil在哪裡?家倒了嗎?上次地震後馬上有搶劫案我會不會遇到?如果回家發現Phil被困在屋裡該去哪裡求救?如果他不在家那在哪裡我們怎麼碰頭?如果他死了我要馬上回台灣嗎?諸如此類。

路走了三分之一,突然手機響了,是他的簡訊,說家裡摔得亂七八糟,我整個人都輕了。沒事,就好。

然後就如同電視上的報導,這個六點三級淺層地震造成的災害逐漸在我們面前揭露。市長說五個月前那場大地震,彷彿是一場詭異的預演。然而沒有任何預演可以讓我們準備好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我仍不可置信,在我回想那個致命瞬間的此刻還有生命被埋沒在廢墟之下,基督城面目全非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照片來源:New Zealand Herald

2 則留言:

  1. To Hsu, 真的好可怕,也好令人傷心。寫完後今天第一次回來讀,胸口酸酸的,眼睛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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