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5日 星期二

貓弟


貓弟不是我們的貓,牠是自己的主人。

貓弟第一次來拜訪是去年的某天傍晚,P先生來接我下班,滿臉興奮的說出門前家裡前廊來了隻黑白色的小貓,長得跟台北家裡的柴可一模一樣,一人一貓玩了好一陣子,他快遲到了才不得不離開。自從搬到這間廚房有個小貓門的房子,我們一直期待附近的貓來拜訪,因為不確定會否在此久留,我們不敢許下養貓一輩子的承諾,但心裡總是非常渴望。

貓弟第二天又來拜訪,然後消失了幾個星期,之後就像預定了行程一般,每隔幾個星期來一次,每次連續兩天。我們總是好高興見到牠,P先生從小就養貓,對貓十分熱愛;我沒養過貓,台北家裡的柴可是我離家後才入駐的,所以總是又好奇又滿心歡喜的觀察牠。貓弟很愛講話,發出各種我從沒聽過的貓語,有時是聽起來扁扁的喵,有時像彈舌音噗嚕嚕嚕,有時輕輕的啊一聲,可愛得不得了。

某個週末下午我自己在家,躺在有陽光曬入的沙發上看書,貓弟來了,輕輕悄悄的跳上沙發,窩在我的肚子上呼嚕呼嚕的睡了個午覺。被一隻貓喜歡真是一種幸福。

就這麼規律的幾個星期來造訪一次,到了年底放耶誕新年長假時,突然貓弟開始很頻繁的拜訪,每天我們都聽到牠一邊跳過圍牆一邊喵喵喵喵的呼喚。我們猜是不是牠的家人放長假出去玩了,牠在家太無聊了就往我們這裡跑。來多了我們開始放一些牛奶、雞肉、魚片,貓弟總是吃光光,有人在廚房時,牠也特別愛來撒嬌討食,讓人擔心牠是不是沒吃飽。

某天和左鄰聊天,問起這隻貓,鄰居說牠也常常在他們後院晃蕩,應該是流浪貓,我們聽此就餵得更心安理得些。但貓弟毛色光滑美麗不可方物,跟人接觸也很大方一點都不膽小,根本不像流浪貓。那時不知道牠是公是母,貓弟這個名字是後來才叫的,網路上找了照片把貓弟翻身查了一陣,還是看不出來,餵了一段時間後我們開始擔心如果真是流浪貓,不結紮搞不好會多一窩小貓出來,於是決定到附近人家問問。

因為牠總是從南面的圍牆跳進來,我們便先往南一家一家問,問了四五戶,都說不是他們的,但有兩家說,確定有隻黑白貓常常跳過圍牆從他們院子逛過去。有人提供線索,說對街有個老太太很愛貓,可能會認識這隻貓,我們便去敲門問,老太太也說不知道。我家靠近轉角,另一個方向的鄰居在東面,問了第一戶,他說隔壁有隻黑白貓,可能是他們的,我們便懷著些許緊張去按了門鈴。開門是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人,我們問可有隻黑白貓,她馬上臉色一變緊張的問牠怎麼了,我們趕緊解釋,又拿出照片確認,才知道貓弟原來是隻公貓,本名叫做Speedo。

找到了貓弟的家人,心裡淡淡的難過,早就在行為上和心靈上都收留這隻貓了,發現牠不是自己的,緩步回家的身體都沈重了起來。

不過貓弟還是天天造訪,有時還在我家過夜。狡兔有三窟,聰明又美麗的貓有幾個窩,幾戶人家同時服侍牠,也不太奇怪。雖然有時會擔心牠的家人跑來要貓,我們還是非常享受牠的陪伴。

今年二月基督城大地震,我們嚇得決定搭帳篷睡後院,貓弟大概沒見過帳篷好奇心大盛,連著兩天都在半夜我們睡得正深沈時,開始在帳篷上撲來跳去,讓人哭笑不得又愛又恨,只好開了帳篷讓牠進來,一起睡過那兩夜數十餘震及餘震來臨前的隆隆低響。地震後生活停擺了兩個多星期,人心惶惶,人心不定,我們只能靠當義工幫點小忙來讓自己心情好過點,貓弟一樣天天來,觀察牠沈沈的睡姿還有粉嫩的貓腳掌是那時最能舒解壓力的一件樂事。


然而因為地震也因為工作機會,我們決定遷家到愛丁堡。同事朋友鄰居都能用語言了解我們離開基督城的決定,只有貓弟不能真懂,想到不禁傷心。

我們開始調整餵食的頻率,從一天兩次,到一天一次,到偶爾一次,然後每次只有一點點。很難很難,面對這樣可愛美麗的小東西,在腿邊擦來擦去,喵喵呼喚,要忍住不餵真難。其間我們有幾回幫朋友照顧狗,每次總是把貓弟嚇得站在圍牆上圓睜雙眼好幾天不敢過來,我們雖然傷心但也覺得這樣也好,然而狗回家後過幾天貓弟又坐在門口等我們開門,讓牠進來察看狗究竟走了沒。

貓弟是自己的主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叫也叫不來,狗也趕不走。牠有自己的規劃,有時下雨天以為牠會久留的,也是來一下就走;有時隔好了一陣子沒來,以為感情淡了,突然又親密密黏呼呼,連晚上都要跟我們窩同一張床睡。我們的心情就這麼反反覆覆好幾個月下來,一方面高興見到牠,一方面又擔心牠以後會傷心不願牠用情太深來得太頻繁。

人怎麼會給自己找來這樣的無奈啊?尤其還不是我們的貓。

我一直希望貓弟因為不再討得到食物而討厭我們,先行離開,這樣牠會傷心少一點,但在再一個星期就要告別的此刻,牠還在我桌上電腦旁呼嚕呼嚕的睡著。我已經開始想念貓弟了,想念牠在我們臥房外那棵大樹上爬上爬下的勇敢,想念牠剛來時粉嫩的腳掌,想念牠現在磨得硬了些的腳掌,想念牠黑白分明的毛色叫人讚歎造物主的巧思,想念牠尖尖的耳朵,想念牠的好脾氣,想念牠那麼自由自在,我行我素,卻又深情款款。

儘管傷心已無法避免,我仍覺得曾經結交一位貓朋友,實在太幸運了。